兼职花痴

专业围观

大雨已至(下)

最近想吃刀,然后吃了好多很好吃的刀,一本满足。相比起来,我这个都不算刀了,真的,微笑。



开了灯,门里的情景不像往常那样整洁干净,一丝不苟。

林涛吸了吸鼻子,闻到了酒的味道,不是自己身上的酒味,是洋酒味儿。抬眼一扫,客厅沙发前的茶几上一瓶半开的酒,包装上的外文林涛懒得费心去琢磨,其实他认得这瓶酒,有次破了一个跨省的大案,谭局一高兴把家中小辈送的酒给了林涛,林涛带了酒上门想和秦明一起庆祝,秦明没理,他也就顺势把酒落在秦明家,还想哪天有机会和秦明一起开了这瓶酒。林涛闻着这酒的味儿想烈性可能不比白酒少。酒瓶旁一个空杯,杯底一点酒液尚未干涸。

秦明很少喝酒的,三人聚会时,不管林涛和大宝怎么唆使,他也就嫌弃地闻闻,愣是把白酒当作消毒酒精过一过碗筷。

林涛看着空酒杯一会儿,拿起来,杯底的少量酒液微微晃动起来,是秦明喝过的。

发生什么了,让秦明会一个人在家不看书不写结案报告不做缝纫,而独自喝并不擅长的酒?

林涛回头看看电视机,待机状态,还有底下老式的录像播放机,以及旁边几卷从没见过的录像带。

这年头谁还看录像带啊,还能剩下摆在这儿的,只能是跟放不下忘不了的故人旧事有关了。

录像带显然不是新录的,看得出被人擦过,然而边缘还是有些放置很久产生的未被擦净的积灰。录像带上有标签纸,都是手写的字,“结婚五周年纪念”,“妻子二十六岁生日记录”,字迹板正而劲瘦,有点秦明的风格,但不是秦明的字。

林涛脑子一阵突突的跳,下意识地,他已经猜到这是谁录的录像带了。打开播放机,里面静静躺着的一卷录像带,标签上写着“儿子七岁生日纪念”。

回头看着茶几上矗立的半瓶酒,林涛几乎能够想象出秦明当时是如何喝了酒壮胆后,郑重又迟疑地摁下播放键,看着时光倒流回二十年前的生日会,秦明的爸爸在,秦明的妈妈在,欢声笑语,诠释着一个幸福完满的家庭该有的模样。那天,林涛也在,林涛的父亲是刑警,他们家与秦明家同住公安单位的宿舍楼,是对门的邻居,秦颂与林涛的父亲也是至交,两家的关系很好。秦明七岁的生日会,林涛一家自然都被邀请在场。林涛小时候很羡慕秦明,秦明不但是家长成天挂在嘴上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秦明的父母也都温柔讲道理竭尽所能地宠着秦明,但凡他想要的玩具,没有不给买的。“你要是有人家明明那么懂事,你要什么我也买。”林涛的母亲听完林涛的抱怨只会戳着他的脑袋这么说。那晚秦明生日得了个新玩具,林涛追着他想拿过来玩一下,可秦明偏不给,一直逗着他,那时的秦明也就在长辈父母面前比其他同龄人稍微懂事点,对着同龄玩伴,林涛知道这人也有蔫坏蔫坏的特别调皮的一面。

林涛把录像带重又推回播放机,却没有立即摁下播放键。

他起身,盯着电视机漆黑的屏幕站了片刻,眼睛有点涩,抹了把脸,走到里间,想着还能发现什么,然后就看见了秦明的书桌上倒着的一瓶药,白色的小药片散落出几片,显示出药的主人离开得有多么匆匆忙忙,多么迫不及待,连扶起药瓶的时间都没有。药瓶是透明的,什么标签也没有。林涛看不出来是什么药,在秦明家的医药箱内,林涛没见过它。药箱内长年备着感冒药,胃药,安眠药,有些是林涛时常记得给秦明备好的。秦明不是一个很会照顾自己的人,林涛也并非心思细腻的人,只是自从二十年前那个雨夜目睹了秦明伏在秦颂的尸体旁嚎啕大哭的场景后,随着父母一番“涛涛你以后就是秦明的哥哥了要多照顾着他”的嘱咐,林涛已自觉将秦明的很多事当成了自己的责任,习惯了比秦明自己更在意秦明的身体和健康,习惯了某些事上自己要比秦明更加细心些。捡了药瓶在手上,瓶里只有小半瓶药,像是已经服用了很久的样子。林涛握着瓶子的手紧了紧,接着找到盖子,把药瓶整个收进了外衣的口袋。

书桌上一沓白色的信笺纸,第一张纸上按照“abcdef”的排序写着一些像是药物的名称。

作为刑侦队长,如果继续寻找,林涛想也许能找到更多东西,也许很快就能知道短短两天内秦明到底遭遇了什么,以及秦明没有去上班的原因。

可秦明不是嫌疑犯。如果有什么事林涛很想很想知道,再急切再焦虑,也该让秦明亲口告诉自己。今晚自己的擅自闯入,已经是一种越界。

林涛回到沙发上,坐下,拿起秦明开过的那瓶洋酒,倒入秦明喝过的酒杯,满满一杯,接着一饮而尽,开始播放录像带。

录像比记忆里的场景更加清晰,电视里的画面太温馨了,大家的欢笑太大声了,桌上的菜肴太丰盛了,林涛几乎能闻到秦明的母亲做的饭菜的香味。

还是小孩子的秦明,笑容太耀眼了。

只放了几分钟,林涛就受不了地暂停了,暂停在秦明回头看林涛的那透着一丝捉弄的开心笑颜上。

就是受不了了。

想到秦明一个人独自观看着这录像的情景,林涛更加受不了。胸口满溢着不能言说的苦涩,沉甸甸得让林涛觉得透不过气。

秦明。

呼出这个名字,心口都像被钝刀割了一下。

秦明。秦明。秦明。秦明。秦明。秦明。秦明。……

可还是忍不住想一直念着这名字,再痛再苦,也不想放开,舍不得放开。

最终还是关了灯,关了门,蜷缩在门口,听着无可逃避的大雨的倾诉,林涛默默地等。他想,总会等到的。他抱着膝盖,眼睛一直盯着前方,只要那个人出现,他一定会第一时间看到的。

如果命运让秦明无法逃避,没关系,林涛也可以做那个让秦明逃避不了的人。命运的脸皮实在天下第一厚,明明别人不想要的故事非得硬塞给别人。只论脸皮的厚度,林涛不怕会输,何况他还有不输给任何人的毅力。 林涛一边念着秦明一边等,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当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个迷茫的人影时,他一下跳起来就跑过去,没有丝毫犹豫就笃定,那就是他要等的人。

“秦明!”

秦明也没打伞,脸色比纸还要白,没有表情地走在雨中,对林涛的呼唤置若罔闻。

“你去哪儿了?这两天都没上班,大宝都有点想你了……”林涛站在秦明面前,露出像平常那样灿烂的笑容,只是雨太大了,笑容全被打湿了,蔓延出湿漉漉的勉强。

秦明停了一下,抬眼似乎是看了林涛一下,可那视线分明没有看进去任何人和事。他的头发上,脸上,身上,全是水,不知在雨中走了多久,淋了多久。雨水打在他的眼睛上,容易教人疑心是肆意的泪水。

“你看你,怎么狼狈成这样,大宝看到了一定会嘲笑的,来来来,快回家!”先前的委屈顿时都变成了矫情,惶惶不安不容置疑地摁着人的肩膀往自己怀里带,这才懊恼自己身上也不比对方好多少。

秦明没说话,确切地说,是什么反应也没有,任由林涛带着一路奔回家。

到家后将人放在沙发上,林涛迅速关上所有门窗,开了暖气,去卫生间拿了大毛巾给秦明擦脸。

秦明坐了会儿,在林涛给他擦头发时,一下按住了林涛的手,那温度凉得林涛心惊。

“我自己来。”秦明的手从林涛的手滑到毛巾上,声音闷闷的,有些哑。

林涛讪讪地松了手,静静看着秦明将毛巾捂住了自己的整个脸。见到秦明之前,他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一脑壳的问题要问,可是,现在他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该说,不该问。

秦明捂着脸慢慢俯下身,尽量缩成一团,最后似是用了极大的力气,一字一顿说,“你走吧。”

林涛原地默了会儿。他看着把自己缩起来的秦明,想要抱抱他,手刚触及到对方的肩膀,那人就瑟缩了一下。

他在害怕。

是怕自己吗?还是怕着全世界?

他用这种姿势把自己包裹起来,拒绝任何人的靠近。秦明的那扇门,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关得更紧了。门的那边是秦明的世界,下着比现实中更大的雨。他关上了门,躲在门后,淋着无处可避的大雨,正在默默地崩溃。

林涛是知道的,知道秦明并不想这样,只是他没有办法逃出来。

林涛的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与身上的雨水一同滴落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秦明没看见林涛的泪,即使看见了,也分不清林涛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吧。

林涛仰起头,对着秦明在空中做了个拥抱的姿势,然后巡视一圈,把房间中所有的灯都关了。房间陷入黑暗,沙发上的秦明就成了一小团黑影。

林涛笑着说,“秦明,你是怕被别人看到你在哭吗?我帮你把灯都关了,我什么也看不见,这样好不好?”他深深地盯着那小小的黑影,一边说一边往门外退,“你让我走,我是应该走。可是,……我不能就这样走,我不放心你。不过,我会把门关上,我就在门外。你想做什么我都看不见也不会知道的。”

小小的黑影怔了怔,像是抬起了头。

天边一道闪电划过,林涛就看见秦明的眼睛里,一大滴泪安静地落了下来。那种神情让林涛这辈子再也不想在秦明的脸上看到第二次。

踏出门外一步的脚沉重得再也踏不出第二步,林涛深吸一口气,一下子转身就将门关上。

秦明又低了头,没有看到林涛的转身,以为林涛已经出去了。

林涛很好,太好了,所以他才不该太过依赖。

所有坚不可摧的情感,都有瞬间崩塌的可能。即使他划掉了这句话,他也没办法能相信,世间有着坚不可摧永远不会改变的情感。

“秦颂和叶青从来就不是我的朋友!”孟如月的话让他全身发冷,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他不知道是该为自己的父母还是孟如月感到可悲。

也许,最可悲的,是他自己。

他冷透了,但找不到一个可以放心取暖的地方。林涛不行,他神思恍惚地想,他也会被自己冻坏的。

秦明想站起来,刚离了沙发,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他开始哭泣,这样深的黑暗里,他唯一能放心做的事,只有这一件了。

林涛在秦明跌得一跪时就想过去,又怕吓到人,慢慢靠近时,就听见了秦明小声的一抽一抽的如同小猫般呜咽的声音,小小的黑影也一颤一颤的,比之前林涛碰触时抖得更厉害,快要趴到地上了,让林涛想起雨夜中快要冻死的哀哀悲鸣的小动物。

原来秦明一个人的时候,才是最害怕的。

摸着黑准确无误地来到那团黑影面前,林涛伸出手摸了摸对方潮湿柔软的发,叹息般地说,“我做不到,秦明,……做不到,这样放着你不管,……”接着也跪下来,将人抱了满怀,紧紧地贴着自己,体温透过湿冷的衣服一点一点地传递。

秦明没有躲闪,也许是没有力气躲闪了,最初的僵硬之后,他的双手慢慢环上林涛的脖颈,脸恰好全埋在林涛的颈间,还是哭着,一抽一抽的,仍是下意识地收敛着不敢太大声的情态。

林涛感到脖子里温热的液体渗了出来,手下秦明的背愈发抖得厉害。

林涛一下一下地拍着,什么想法也没有了。

没关系啊,秦明,没关系的,不开门也没关系,我们一起淋雨,我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屋外滂沱大雨,屋内满地潮湿,偶尔又有闪电破开天幕,透过窗户照亮了地上一对相拥而跪的人影。

“……我没见到他,……我只是想问问他,为什么……”秦明断断续续的抽泣着,含糊的语音从喉咙控制不住地溢出,像是沉重的悲哀满得再也藏不住了。若不是林涛靠得太近太过关注,怕也是听不清只言片语的。

林涛不知道秦明口中的“他”是谁,只是低首去蹭了蹭秦明滴着水的发丝,与他拥得更紧了些。

秦明没有哭很久,也许太冷了,也许太累了,哭着哭着他的双手渐渐松开,整个人慢慢软在了林涛的怀里。

林涛摸了摸他的额头,想他是受凉了,又看看窗外未曾停歇的大雨,实在不想带着秦明在这样的雨夜再出门去医院。把秦明的湿衣服脱了简单擦洗了就用被子裹住了,喂人吃下了感冒药。自己也去洗了澡换了衣服吃了药,上床进了被子直接把用自己把秦明整个人裹住,然后睁着眼睛听着大雨肆虐的声音直至迷迷糊糊睡去。

醒来的时候,天空微亮,耳旁依旧是雨声淅沥。

雨还没停,只是小了些。

看看怀里的人,还睡着,眉头微蹙,额头抵着对方的额头试了试温度,出了些汗,稍微热了点,没发烫,呼吸也算平稳。

林涛放下了心,一放松脑子开始想东想西。

昨夜等秦明的时候,他心情很乱,见到了人,又什么也不愿想。可是有一件事,他知道自己的内心已经很确定了。

以前他不是没想象过,自己和秦明会分别找到心爱的女子,各自成立一个家,带着彼此的孩子互相窜门说不定还能说成一门娃娃亲——这样的日子未尝不幸福。只是,真的会有那样一个人吗?同事下属有时聊天八卦,提及秦明的终身大事,会没恶意地调侃他这样的人,模样再好,小姑娘第一眼就喜欢的再多,这性格怕是孤独终老的命了。林涛就算插一句“老秦这人其实挺好的啊,就是要多了解。”大家一副“知道他人不坏但也只有你能受得了”的佩服佩服的表情。林涛会露出一个得瑟又耍宝的笑容,心头却不由划过一丝惶恐,如果秦明找不到那个能互相陪伴一生的人,那该怎么办呢?他往往就阻止自己继续想象下去,抗拒去想秦明一个人过完这一生的事,就算想象也不行,因为会受不了。

林涛和秦明几乎是互相看着彼此长大的,知道对方人生成长中的每一件大事,包括那些伤痛。从那个雨夜后,林涛就一直想拉着秦明躲开这场大雨,他花了二十年都没能完全做到的事,真的能盲目地相信未来会有一个陌生人可以做到这件事吗?

其实无论成不成家,林涛都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中没有秦明的日子。

之前林涛不在乎以什么身份什么方式陪在秦明身边,以为这是足够安全的距离。现在才发现,这远远不够,要想推开秦明的那扇门,他得再靠近一点,更靠近一点,近到,让秦明再也无法拒绝。

他想,他应该给秦明一个家,纵然秦明还是没法开门,他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守在门边等着,告诉他想等的人,不用怕,无论何时开门,总会有人等着的。

除了秦明,再也没有谁让他这么强烈地,想要去给一个家了。怪不得之前的宝宝分手的时候说“林涛你这人是不是很笨,自己爱谁都不清楚。你会哄女孩子开心会讨好人,以为那就是爱吗?等你发现你还会为一个人痛彻心扉的时候,你就明白了。”那时没觉得多伤心,甚至疑惑还多于怅然,可女孩只是露出一个坏笑的表情,“就不告诉你怎么回事。你很好,可你不属于我。”

林涛现在明白自己该属于谁了。

说起来宝宝这称呼,本来最早就是林涛用在秦明身上的,只是大学那场青春闹剧之后林涛再没敢对秦明用过,最多有时觉得秦明时不时的小表情实在像小孩心里偷偷念一句宝宝而已。无意间发现女孩子都挺吃这种甜腻的称呼,于是每个交往过的女友都曾是林涛的宝宝,但每个时间都不长,最终都成了薛定谔的宝宝。最近的宝宝分手后,林涛实在懒得再对父母解释分手的理由,也是因为那宝宝的分手赠言让他迷糊了觉得需要空窗一段时间好好想想,是以再一次求助虚拟电话软件,假装自己还有宝宝,做戏要做全套,在单位也是,有事没事接个“宝宝”的来电,装模作样提几句“我家宝宝”,还真像有那么回事。

“宝宝。”林涛看着眼前的人,感受着怀里的温度,终于明白以往叫着那些女孩宝宝时突然浮现的一丝违和是怎么回事了。

宝宝就是这个人啊,最初的宝宝,才是林涛的宝宝。薛定谔的宝宝都是因为没找对人。那女孩说得对,自己的确很笨,多么简单的一件事,非要拖了这么久才看清。

好在不算晚,等秦明醒来了自己就和他说。

秦明会是什么反应?会拒绝吗,会说“林涛,你只是同情我”吗?没事,林涛会反击“老秦,你说错了,我这明明是趁虚而入,在你最需要人帮的时候,我的成功率才最大。”想着秦明可能无言以对的懵懂模样,林涛笑了起来。

对了,林涛想,还得知会大宝一声,最好是当着她的面拉着秦明的手,“我和他的嫌疑是可以排除了,因为我们不是嫌疑,是事实。”想必大宝那惊吓得加了两个蛋的煎饼果子都掉了的情景,也会让秦明非常愉悦的。

还有还有,这次怎么回事一定要和秦明一起分析分析,刑侦加法医,他们又都这么聪明,他们法医科还获得过全省公安技能大赛部门团体第一呢,有什么陈年旧案,只要有疑点,不信揪不出真相。

想着想着,林涛又有些犯困了,眼皮耷拉下来,蹭了蹭怀中人的体温,觉得越发温暖舒适,还有点时间,再睡会儿吧。

雨声好像又小了。雨总会停的。

也许再醒来,就是阳光普照了呢。

林涛不知道的是,此时距离他带队亲手抓捕罗钥被杀一案的犯罪嫌疑人秦明,还有不到十二个小时。

(end)


评论(22)

热度(261)

  1. 共10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