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的诗（1-2）
失败的伪文艺风，后面应该会有看似无车却有车的车……
第一次的诗
1
秦明不是一个典型的理工科学霸宅男。大概只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内心还住着一个敏感的文艺青年。
很多人都以为秦明智商高而情商低，不通人情世故，整天跟尸体打交道，四季三件套不离身，活得严肃而刻板，唯一的乐趣就是切东西。
并不是。
起码林涛知道，秦明的爱好不止是切东西，哪怕把裁缝这一活动也宽泛地列入“切东西”的范围。每次秦明出外勤担当免费劳力搬行李的林涛都清楚一大半的重量都来自秦明所带的书籍。
秦明爱看书，他阅读的涉猎范围除了专业书籍以及社会学、心理学等多方面的著作以外，还有诗歌。
没错，当林涛上高中沉迷武侠修真小说热血沸腾幻想自己是主角大杀四方时，秦明闲暇用以放松的方式，是阅读诗集。
秦明成天板着脸，不爱笑，很少流露情绪，对着漂亮女生也是一视同仁的冰冷，从不长吁短叹大发诗兴，即使拿着诗集在看，也好像是拿着《高考数学模拟三百题》那么认真专注的模样，一点儿不像一个爱看诗的爱表现自我抒发存在感的文艺青年。
林涛翻过秦明的诗集，完全无法理解诗人们那些长长短短咏叹般的深奥又直白的情绪，觉得还不如小时候经常背的那些古诗词诸如“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等来得简单易懂，一次看着看着困意上头，拿着诗集当做了自己最佳的催眠利器，口水滴在书上，被秦明冷落了好一段时间，偏偏那诗集还不好买，网上网下找了好多天才在一家二手书交流网站上买到了一本没被自己口水玷污过的书送给了秦明，不过前主人们似乎也没有好好待这书，封面上斑斑油渍疑心是让人疑心是灶头上垫过碗碟的，秦明拿过书瞥了瞥急着解释“这书买来就是这样的”林涛，默默收下了。
不过后来林涛发现了，秦明有记东西的习惯，这就是对方抒发自己情感的方式，无论言语如何诚恳，秦明最习惯的还是这种趋于沉默的无言的书写。从高中的《学习笔记》到大学的《实验记录》再到工作中的《结案报告》，要不是高中一个宿舍期间林涛一次匆忙回来赶着洗澡去和女神约会撞落了秦明的《学习笔记》，他大概会天真地以为秦明这些年写的东西真如秦明所说的是那些冷冰冰毫无人情味的笔记啊记录啊报告啥的。
“而终将归于黑暗的眼睛，无论曾多么光彩照人， 也只不过是一面充满哀怨的镜子。”拾起来的时候页面翻开，恰好看到了一个句子，正疑惑谁的《学习笔记》会写成这种风格啊，秦明就一把将笔记本拽走了，转身拿起一本生物题集，看也不看他。从小到大已经擅长从秦明的微表情和肢体语言读懂他大半心情的林涛摸摸脑袋，明白自己可能无意间擅自窥视到了一个秦明不想让任何人看到的世界，于是摸摸脑袋傻呵呵地装什么也没看到，炫耀自己马上要和女神约会了，心潮澎湃，期待万分，觉得自己很可能会达成“大学以前就脱处”的男性成就，唠叨得秦明直接喊闭嘴。跟女神真正约会时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带劲，心头一直萦绕着在秦明的笔记本上看到的话。之后偷偷查了，这句话来自于法国诗人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的《恶之花》。
秦明会用诗一样的语言独自写下他的心情，他不喜欢被人看见。
林涛心中有一份存储空间很大的《不为人所知的我知道的秦明》的大文件夹，内里又分为无数的子文件夹，他将自己新发现的秦明写《学习记录》的真相收录进了《关于秦明的小秘密》的这个子文件夹。
像林涛这样直来直去爽朗阳光的大男孩，看到那些在女生宿舍楼下读情诗的所谓文艺的男青年，没来由得脑海就会浮现出“矫情”两个字，但是想象秦明朗读诗歌的样子，他只觉得合适。
2
林涛也就只听秦明念过一次诗。
还是大二时秋日的一个下午，他在图书馆找到秦明，春心荡漾地拜托好朋友给自己选一首有品位的情诗。林涛看上了隔壁文学院的一位高岭之花，生人勿近的风格神似秦明，据说爱好诗歌，也会写小说，曾在国内著名的几家文学报刊上都发表过。林涛被目标同样是文学院妹子的篮球社兄弟拉着去陪同参加了一次文学院主办的诗歌朗诵会，看到那位传说中的高冷女神不知为何有点一见钟情的感觉，想要认真追追看。高中的那个女神约会了一次就无疾而终了，脱处的成就还没达成，至少“有一位喜欢的女朋友”的这个大学男生最基本的恋爱任务不能办不到吧。既然要追文学院的爱好诗歌的女神，当然表达爱意也得有点文化品位，告白起码得挑点比较适合的情诗借鉴一下咯。林涛对诗歌没研究，没关系，他有个喜欢诗歌的好朋友秦明呀。
秦明正合上书本要去解剖室的样子，硬是被林涛拉住了。听完了林涛的缘由，秦明盯着林涛紧紧扯着自己袖子的双手，对方一时半会儿没有放手的意思。秦明闭了闭眼睛，忍耐着带林涛在图书馆七拐八拐来到了最偏僻看起来八百年都没人来过的角落的书架那边，随手抽了一本出来，送到林涛手里。
《普希金抒情诗选》。林涛摸着有些积灰的书的封面，疑惑地看了秦明一眼。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秦明自觉完成了对方的拜托，转身要走，衣服下摆又被人扯住了，一看，林涛秒变可怜巴巴狗狗脸。
“秦明，这诗，我不知道……怎么念……”
送佛得送到西不是？秦明鬼使神差地没有拂袖而去。
图书馆外的银杏树下，是个僻静的好去处。地上掉落了一层金黄的银杏叶，温和的阳光在枝叶间撒下细碎的金屑。
“你确定是这首？”秦明看着林涛将诗选随便翻开的一页。
“我不知道啊，就这么一翻的，不好吗，不好再换呗？”
“没有，就这首吧。你先念一遍我听听。”
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正经念诗的林涛虽不至于读得磕磕巴巴，不过那平铺直叙毫无起伏的机械式念书的语调显然令人难以忍受，但林涛自己毫无所觉。
秦明没听到一半就打断了林涛。
“我建议你以这种语气录下来让那位女生每晚睡觉前听。”
“怎么？我读得很好？都好到要录下来的程度了，嘿嘿……”
“不是，这不带感情的机械式单纯重复的书上的语调从另一个方面说，有助于睡眠，如果恰好她是一个浅眠的人，这样也会增加她的好感。”
秦明不爱多话，但很擅长一开口就噎死人的技能。
“……那你念，你念，我来听听，不催眠的读法是怎么样的？”林涛把翻开的书塞到秦明手上，不服气道。
彼时秦明还没有形成对发胶和西装三件套的执念，留着软萌的刘海发型，穿着最普通的白衬衫，看着就是个清清爽爽的学生校草。他低头看了眼书上的文字，抬起头来，眼神干净得可以倒映出蔚蓝的晴空。
“当你对女生告白念诗的时候，你最好记下来，低头看一句念一句会很破坏诗本身的诗意。这首诗很短，我记得。”
秦明再没看书，他看着林涛。根根睫毛在阳光下晕染了一层暖融的光泽，林涛原先只觉秦明眼睛好看，都没细看过，原来秦明的睫毛这么长这么翘，比女神的睫毛都秀气纤丽。
“爱情，也许在我的心灵里，但愿它不会再去打扰你 我也不想再让你难过悲伤 ……”
起了微微的风，将秦明的声音婉转地送到了林涛的耳朵里。
秦明的经过了少年期的变声，嗓音略低沉又清澈，有些女生写情书还专门说听秦明的声音耳朵会怀孕之类的肉麻的话，林涛倒没什么感觉，习惯了他平日冷淡的话音，对秦明的声音好不好听并没什么概念，只知道不难听就是了。林涛还没听过秦明这样说话，没有任何伪装的刻意冷漠，只是单纯的，充满感情的，温柔的，缱绻的，一字一句阅读着，很多年以前那位多情又浪漫的诗人以最真挚的情感的写下的，美丽的诗歌。
“……我曾经默默无语地，毫无指望的爱过你，我既忍受着羞怯 ，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
满树摇曳的银杏叶在风中轻轻晃动着，吹得秦明白衬衣的下摆飘了飘，连带秦明身上的细碎的阳光也在游弋，成熟完好的银杏叶落下了枝头，有两片轻飘飘地落在秦明的头发上。秦明没有察觉。
林涛不知道，不过是那么几十个字，那么几句话，以一种称不上复杂的方式排列组合在一起，从秦明的口中舒缓悠然地朗诵出来会有这样奇妙的感觉，词穷得难以形容，就仿佛林涛感受到了每一个字都在秦明的唇舌间被一一细致爱抚过的喜悦的颤抖，好似臆想中，秦明那双指节分明的纤细带点凉意的双手正缓缓摸过自己滚烫的肌肤的触感……
要命。
“……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的爱过你……”
面对这样的告白，谁也不会拒绝吧？
秦明的声音无意间给林涛编织了一场旖旎的情思，林涛有些回不过神。会不会，秦明朗诵诗歌的感情也是有那么一点点带着他对自己的，这样的感情的？啊呸，秦明就是给自己念首诗歌而已，自己自作多情个什么鬼，说出来也不怕把对面的人气得一辈子再不理自己了。
“……但愿上帝保佑你，另一个人也会像我一样的爱你。”
林涛忽然无法直视秦明的那双倒映着蓝天白云的眼睛，悄悄移开了视线，只定点盯着秦明头上的那两片随着风在调皮地微微动作的银杏叶，位置恰好一左一右，就跟秦明头上长了两只猫耳朵似的。
“念完了。好笑？”一首诗念完，话音冷淡的秦明又回来了，看见对面的家伙不知何时露出了一脸傻笑，好似自己方才全是在对牛弹琴，对犬吟诗。
秦明问话的时候，脑袋一侧歪了歪，配合着头顶的两片银杏小黄叶，真像一只满脸“这个人好奇怪啊人类果然是愚蠢的生物”气息的小猫咪。
看着嘴角弧度咧开得更大的林涛，秦明把书砸到对方手上，意识到浪费时间陪一只傻帽读什么诗歌的自己是有多愚蠢。
“哎，秦明，你头上有树叶！”林涛赶紧接着书夹在腋下追了过去，长手长脚就是方便，几步追上，伸手一捞，就把秦明头上的两片叶子揉了过来，还自觉主动地给对方顺了顺有些弄乱的头毛，这么可爱的秦小明不能让别人看见，“你看啦，真的是有树叶吧，我没骗你……”
“滚。”
唔，看来得多顺两把毛，发脾气的小猫咪捋一下是不够的，没那么好哄。
后来，没什么后来了。
林涛没有去对文学院的女神念诗告白，因为他已经听过了一场世界上最美的“告白”。
再没有人，能像那个人念诗念得那样好听。此后其他人再读这首诗，都是对林涛耳朵的亵渎。
喔，对了，林涛把那两片银杏叶夹在了书里《我曾经爱过你》的这一页，这本《普希金抒情诗选》他以书弄丢了向校图书馆双倍赔偿为代价私自收藏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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